赵成孝是知道秋仪之底细的人,知道他这话中涵义,说道:“既然这几位都发话了,那巧儿、瑛儿的冤屈就算是昭雪了。可是江南这些官员实在是不依不饶,就怕他们知道大人回来之后,又要来此纠缠不清了。”

    秋仪之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我不在这里,赵哥都没怕了他们;现在我都回来了,还能吃了他们的亏吗?”

    说完这句话,秋仪之将牢房内外视察一番,见妙真居士、李慎实和其他几个小道姑都被妥善关押在内,大多已经蜷缩着睡觉,便也不同他们说话,自顾自回衙门睡觉去了。

    然而不幸被赵成孝言中,大牢那边果然出了事。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且蒙蒙亮,秋仪之在半梦半醒之间,便听见有人用力敲门,叫道:“大人,大人,快起来,出事了!”

    秋仪之从京城长途跋涉,刚刚回到县中,正是疲惫时候,听声分辨出门外何人呼喊,便回道:“是‘铁头蛟’吗?能有什么大事?让我睡个囫囵觉好不好?”

    王老五依旧是急促的口气:“大人!是知州蔡大人来了,说要赦出牢中人犯。”

    秋仪之听了一惊:堂堂知州大人,好歹也是一方守牧,居然这么一大清早就来自己县中办事——要知道,越州府离开山阴县城也要有大半天的路程,蔡敏定然是得到自己回到山阴县的消息之后,便立即从府中出发,连夜赶来此处——以他的身份,能有这样的勤勉,也是不容易了。

    这确实是一件紧要的大事,想到这里,秋仪之一下从床上坐起,正要穿衣梳洗,却又想到自己若是能将这蔡敏先晾一会儿,也不啻为一条妙计。

    于是秋仪之朗声问道:“你可看清了,确实是知州蔡大人么?”

    王老五回道:“我又不认识什么菜大人、饭大人的。是赵哥派我过来通知大人的。”

    秋仪之知道赵成孝虽是个武夫,但做事素来妥帖,既是他确认了的,那便必是蔡敏无疑,可口中却道:“赵成孝说是蔡敏,那就果然是蔡敏了么?你回去问问清楚,再来回报!”

    王老五是个粗笨汉子,怎么能清楚秋仪之肚子里这点花花肠子?赶忙答应一声,便飞奔下去了。

    打发走了王老五,秋仪之方才还满满的睡意也已烟消云散了,虽不愿立即起床,却再也躺不下去,一个人坐在床上不住盘算应对之策。

    过了好一会儿,王老五才回来,在门外喊道:“大人,确实是知州蔡大人来了,他的名帖都给我拿来了。”

    秋仪之听了暗自生气:你王老五是我的手下,凭什么给蔡敏跑腿?

    然而这话却是说不出口的,秋仪之穿着内衣将房门打开一条分析,伸出一只手,接过蔡敏的名帖扫了一眼,便还给王老五说道:“果真是蔡大人,你这就去回禀一声,请蔡大人到县衙之中暂坐,我梳洗一下就来。”

    王老五“哦”了一声,拔腿便要往外跑。

    秋仪之见他这样匆忙,没好气地说道:“知道你王老五腿脚快,也不用在这时候卖弄。急什么?慢慢走,赶着去投胎么?”

    这两句教训真可谓是全无道理,若是放在别人,即便不是明里闹将起来,暗中也要存着芥蒂。

    索性王老五脑子一根经,没想到这么许多,答应一声,便又下去了。

    然而这山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王老五去了没有一盏茶时间,便又回来了,冲着秋仪之的房门说道:“回大人。蔡大人说了,他就在大牢那边等着接见大人。”

    秋仪之却道:“你且回去,就说是我的话,说大牢乃是不祥之地,在那里会见上官有所不敬。就说我已在县衙之中恭候,还请蔡大人移步县衙之内说话。对了,你慢慢地走去,小心”

    王老五又答应一声,果真按照秋仪之的吩咐,一步一挪地走了下去。

    于是这样,为了在何处会面这样一件小事,王老五前前后后跑了有三个来回,饶是他好脾气,也耐不住火,说道:“大人!我也是泡过衙门的人,在哪里见面就这么要紧?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再这么走下去,我还不得饿死?”

    秋仪之笑道:“你懂什么?叫你跑你就跑好了。我有空去金陵的时候带着你,再到‘绛云楼’中逍遥逍遥,可好?”

    这话可说到王老五心坎儿里了,说得他立即眉开眼笑,答应一声就又走了下去。

    谁料王老五走了没有多久,秋仪之耳中便传来一声半生不熟的嗓音:“秋大人真的好大架子,本官请了这么好几回,居然还在房中休憩。”

    秋仪之听了一惊——这蔡敏居然委身赶来后堂之中见面——这样一来,秋仪之便不能再接着托大,刚忙从房中出来,朝蔡敏作揖道:“原来是蔡大人来了,下官有失远迎。”

    蔡敏听他这样虚伪的寒暄,立刻是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本官来了也有两个多时辰了,秋大人要是真有心迎接,怕是越州城都快到了吧。”

    秋仪之好似没有听出蔡敏话中嘲讽意味,舔着脸说道:“都怪那些下人不晓事,这会儿才来通知下官。况且在大牢之中面见蔡大人,实在是失礼得很。要不还请大人堂前说话?”

    蔡敏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本官是奉了刺史殷大人的命令,前来赦出被秋大人关押在牢房中的人犯。既然秋大人也已经起床了,那就跟我去大牢之中走一趟吧!”

    秋仪之听他这么说,心想:蔡敏这条老狐狸心思一点不比殷承良少,短短两句话,就将责任上下推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他装作为难地说道:“这怕是有些不妥吧?这案子还没结案,就这样放走首恶元凶,下官可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蔡敏瞟了秋仪之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张条 子,说道:“这是殷大人的手令,你看看吧。”

    秋仪之接过一看,果然是殷承良一笔矫饰的小楷,条 子却写得没头没尾,只一句:“着山阴县令秋仪之,立即释放相应人犯。”却也是滴水不漏。

    秋仪之见了,冷笑一声,却不将字条还给蔡敏,反而小心藏入怀中作为今后的凭据,说道:“即便是殷大人的命令,下官也不敢奉命啊,毕竟王法无情,殷大人也是要遵守的。”

    “哈哈,王法?”蔡敏干笑两声,说道,“秋大人也知道王法么?听闻大人前几日曾在金陵城中的青楼妓院出现,本官又多次派人过来,均未遇到秋大人。难道大人是昼夜嫖宿,昨日才回来么?”

    秋仪之笑道:“蔡大人怎么将下官想像得如此不堪并非嫖宿妓院,而是去办了一件重大事务。”

    “哼!”蔡敏也同样笑道,“好一个‘重大事务’。你就不怕江南清流弹劾你么?莫说是嫖宿妓院有伤官体了,单是‘擅离职守’四个字,便断送了你的前程。”

    七品知县这点微末前程,本就不再秋仪之的眼中。又况且他此次进京同皇帝、宰相和几个王爷都把事体说细、说全、说透了,现在莫说是弹劾他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了,就是告他谋反也是无毬所谓的。

    因此秋仪之极轻松地笑道:“那是,那是。既然蔡大人以为下官有不合法度之处,自然可以向上峰、向朝廷弹劾下官;同样的,下官觉得大人这样做法不合体例,自然和能够暂不奉命。”

    蔡敏为官二十年,从来自诩御下有术,属下见到他没有不忌惮的,唯独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秋仪之,对他这个顶头上司毫不放在眼里。

    蔡敏见到秋仪之这样一幅混不吝的样子,真想一个窝心脚就踢死他,气的脸上的肌肉都不断抽搐,骂道:“你……你……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秋仪之出道极早,小小年纪就跟着郑荣纵横沙场之上,这句骂他不知听了多少回,早已不放在心上,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蔡大人也不要在下官这里空耗时日了,就请大人先回越州衙门。我在此处还等这拜读大人弹劾我的力作呢!”

    蔡敏听了愈发气恼,指着秋仪之的鼻子骂道:“你不要得意!告诉你,本官此来也不是全无准备,早已通知了越州府的中郎将徐大人,这就要提兵过来!”

    秋仪之听了一惊,瞪着眼睛忙道:“什么?你居然调了官军过来?”

    蔡敏见他神色终于有些慌张,心中不免得意,便道:“你既然怕了,还不带本官去牢房之内放出人犯,之前所为,本官一概可以既往不咎。”

    谁知秋仪之却似没有听见蔡敏的话,从桌上抄起佩刀等物,高声喊道:“霁明!霁明!快跟我去大牢!”便一路往大牢方向飞奔而去。

    尉迟霁明早已起床在后花园中练功,听到秋仪之召唤,便忙跟在他身后,也往大牢方向而去。

    山阴县大牢离开县衙就在咫尺之间,秋仪之又跑得着急,片刻功夫,便已到了大牢之外。

    却见牢房外除了赵成孝领了几个亲兵正在同蔡敏带来的约二十个衙役对峙,除此之外再无别人——想必是蔡敏口中的中郎将王大人尚未刚来此处——秋仪之见状,立即松了口气,便快步走到赵成孝身旁。

    赵成孝见秋仪之来了,心中立一定,说道:“大人,我等谨遵命令,没有放他们进去。”

    秋仪之点点头,说道:“做得好。方才蔡敏跟我说了,他调了越州府中郎将徐将军过来,说不定是想要提兵过来抢人,此事不可马虎,你立即派几个精干兵士,去县衙之中运粮运水过来,做好长久对峙的准备。”

    赵成孝原本就是山贼头领,又久经战阵,秋仪之话中涵义,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答应一声,便立即点起“铁头蛟”等七八个人前去县衙之中运输水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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