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这样一番义正辞严的话,终于将妙真折服。她脸上虽还挂着微笑,眼中的神采却明显的暗淡了下去。

    于是秋仪之对妙真说了句:“自求多福。”便离开了她的牢房,又同另一头的李慎实说了几句,便往大牢外面走去。

    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秋仪之已是疲惫不堪,刚要回衙睡觉休憩,却听赵成孝报道:“大人,越州府官军被杀败之后并没有离开山阴县城,就在县城附近半租半抢地占了几间民宅,似乎打算长久住下去。”

    这原本也在秋仪之的预料之内,便吩咐道:“这样,赵哥你辛苦些,再在此处多住几日。然后安排两个弟兄远远监视这群人的动向。再派两个兄弟在城外大路斥候,一旦情况有异便要立即报予我听。”

    这又是一条军令,赵成孝便抱拳行了个军礼,转身布置去了。

    秋仪之在县衙之中草草吃过饭,就回屋睡了个会笼觉。

    其实他自从京城回来之后,便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三更天才迷迷糊糊醒来。秋仪之睡得自然舒服,却错过了一顿晚餐,让他饥肠辘辘,便只好起身去寻找吃食。

    幸好在衙门之中帮忙的杨巧儿办事甚为周到,知道自己这位救命恩人的县太爷没有吃饭,便在厨房之中特意留下了几样点心小菜。话说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一个“饿”字,秋仪之大快朵颐这些寻常小菜,竟觉得比之皇宫内院的御膳也丝毫不落下风。

    正在秋仪之大吃大喝之间,却听王老五急匆匆赶来,说道:“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秋仪之听他说得急迫,却要故作镇静,不慌不忙咽下嘴巴里含着的一片炒肉,说道:“你慌什么?大丈夫要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王老五赶忙答应两声,却依旧用带了惊慌失措的口气,说道:“赵哥叫我过来告诉大人,说是前头探查到有大队人马向县城杀过来。看服色应该是江南节度军,数量总有七八千人!”

    “什么!”秋仪之惊道,手中一松,手里握着的两根筷子便掉在了地上。

    王老五慌忙为秋仪之将筷子捡起,递给秋仪之说道:“赵哥说了,敌军离县城还远,事情不急,也不必请大人亲自过去处置,我看大人还是先把饭吃完再说吧。”

    秋仪之却嗔道:“现在谁还有心情吃饭!快告诉我赵成孝现在哪里?八千人,八千人你知道是多少么?我这县城之中的全部百姓,满打满算,才不过五千人!”

    王老五也看出秋仪之确实是着了急,忙道:“赵哥说了,他不敢擅离职守,若是大人要找他,就去牢房里面。”

    秋仪之听了,答应一声便迈步往厨房外跑去。秋仪之走得甚是急迫,又加之夜色深沉,居然没看见厨房门口两三寸高低的门槛,一下绊在门槛上,摔了个嘴啃泥。

    王老五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秋仪之扶起,说道:“大人,你不是说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么……”

    秋仪之恶狠狠地睨了王老五一眼,说道:“你少废话,快去叫起尉迟霁明,让她赶紧起床,去牢房之中同我会合!”说罢,便顺势起身,往自己房中快步走去。

    过不多时,秋仪之已换了一身劲装,也不等候尉迟霁明,便独自一人摸黑往山阴县大牢方向走去。

    只见大牢那边用几十个米袋子筑起的街垒尚在,街垒后边则点起了几个火把,将四周的平地照得恍如白昼。秋仪之是军营里头摸爬滚打长大的,一望便知其中必然有人活动,便赶忙走上几步,果然见赵成孝等人都没睡着,持刀守护在街垒之中。

    赵成孝见秋仪之过来,也知道他的来意,便道:“大人,朝廷官军虽然来势汹汹,但离开山阴县尚有几个时辰的路程,大人何不乘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养好精神,再同他们周旋?”

    秋仪之回道:“你说的,官军来了七八千人,这么多人,我怎么不着急?”

    赵成孝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人多又怎么样?若是光凭人多就能取胜的话,那仗也就别打了,两家人家排好队数一数,谁家的人多就算赢了不就行了?也不必动手了,免得伤了和气。况且就算朝廷人多,我们杀不过,一走了之,想必他们也拦不住我们。”

    秋仪之听了,摇摇头说道:“赵哥你说的都是两军正面交锋的道理,原是一点没错。然而现在我们可不是要同官军决一胜负,是要守护住牢中这些人犯,既不能让朝廷夺了去,也不能带他们一起跑路,这仗可不好打啊!”

    赵成孝也是颇通兵略之人,听秋仪之三言两语也已知道其中的难处,想了想又道:“其实无非就是长期坚守嘛。幸好大人早作准备,搬运了无数水米进来,有这些粮食饮水,我看坚守个十天半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就怕对手人太多,给我们来个车轮战,那可非得把我们给累死不可。”

    “就是这话!”秋仪之说道,随即压低了声音,“其实也不用坚持太久。我进京时候,已经同皇上和大殿下通过气了。大殿下这要下江南,明着是要视察江南民情吏治,实际上就是来此办理这件大案子。我料想着大殿下再过五六天也就要到江南了,想来就是殷承良听到消息,怕我大哥来了不好收拾,这才匆匆忙忙派兵过来硬打。”

    赵成孝听得极为认真,待秋仪之把话说完,这才道:“原来大人还有这番部署,可谓是不战而胜了。可是要撑住这五六天,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秋仪之蹙眉说道:“不错,然而此事已被圣上知晓,我等只能勉力而为。”

    赵成孝用力点点头,说道:“我等就是拼了性命,也非要将官军挡在牢房之外!”

    秋仪之听到赵成孝口中的“官军”二字,沉思片刻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唉!赵哥本来就是绿林好汉,同官军作对的。没想到被我招安到义父麾下之后,却依旧要同官军作对。这世事轮回,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他感慨一番,随即恢复常态,说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一个‘拖’字。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你这就安排几个弟兄,敲锣打鼓把全城百姓吵醒,让他们这就出城去,就说有山贼袭城,辰时就要关闭城门。”

    赵成孝却道:“山贼袭城,城外百姓往城里头跑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出城呢?这个理由可不好,大人要另编一个。”

    秋仪之恍然大悟道:“有理!那就说城里头死了几个山陕道逃来的饥民,怕是传了黑死病。为防止瘟疫扩散,要立即疏散城中百姓。”

    秋仪之这谎话却也是并非全无根据——除夕过后,山陕道发生重大鼠疫。

    朝廷虽然早有准备,然而这场瘟疫来势极凶,不少州县已死得十室九空,令天下百姓闻“鼠”色变。秋仪之这个主意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确实是一条能让城中百姓迅速出城的好理由。

    就连赵成孝听到“黑死病”三个字,心头也是一颤,说道:“我这就安排手下兄弟,依大人之计行事!”口气中已是有些心虚。

    秋仪之点点头,暂时还想不出其他应对之策,便任由赵成孝去办事,自己则下到牢房之中,再勘察一下其中人犯的情况,见妙真、李慎实等人睡得正沉全然不知外边情形,便略觉放心,重新走了出来。

    出了牢房,山阴县中已是锣鼓齐鸣,随即听到有人大喊:“快逃难啊!黑死病来了!快逃难啊!已经死里两个山陕人了!”

    城中百姓正在酣睡之时,听到这样凄厉的声音和可怖的喊叫,顿时睡意全无,也不管事情真假,纷纷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地往城外逃散。一时之间,山阴县城之中混乱不堪,儿童的哭喊声、犬马的嘶鸣声以及各种物件的碰撞声音响成一片。

    这样的躁动持续了两三个时辰,直到东方渐白,这才逐渐沉寂下去。

    此刻山阴县城之中,除了杨瑛儿、杨巧儿姐妹一家略微知道内情尚且留在城中之外,城内百姓已然走了个精光。原本辰时正是城中百姓外出劳作、生机勃勃之时,现在确落了个鸡犬不闻、死气沉沉。

    闹出这样的动静,秋仪之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忍,便对赵成孝说道:“这样的折腾,城中百姓却是无辜的。我等在城中不可损毁百姓财物,官军进城损坏的,事情完毕以后,也要照价赔偿……”

    他话说一半,却见手下一个亲兵急匆匆跑过来,说道:“禀大人,官军现在就在城外十几里的地方了,转眼就到。我等已经按照大人的意思,将城门紧闭。”

    秋仪之点头道:“好。你这就在前带路,我们上城墙看看去。”

    山阴县的城墙并不高大,也就两丈高低,同洛阳、金陵、广阳等大城市的城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若是真的遇上大军前来攻打,必然会像沧海中的一块小小礁石一般,被潮水吞没。

    然而秋仪之登上城墙一看,却见这八千江南军队却同一天前被他轻易击败的越州军队一样,队伍凌乱、旗帜混乱、军容不整,也未携带什么攻城器械,至于秋仪之从天尊教典籍上学来的隧道爆破攻城法,他们自然是更加不会了。

    于是秋仪之稍稍定心,找来一张椅子,安坐在城墙之上,向下望去:见他们虽都穿着官军军服,却行制略有差异,显然是从各州临时调集到一起来的,号令也不统一明确,就连排个队这样简简单单的小事都办得十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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