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淼听秋仪之答应下来,心情顿时高兴起来,又道:“贤弟也不要一个人去,你手下这些乡勇团练,就充做我的护卫,跟着一同南下,我们兄弟两人也好放心一些。”

    秋仪之却听了一怔,说道:“三哥不是带了御林军过来么?还要我这些杂牌军跟在后面捣乱做什么?”

    郑淼一脸严肃道:“不是跟在后面,是充当中军,做我的贴身护卫!”

    秋仪之不解道:“御林军都是老幽燕道的底子,战斗力强又忠心不二。莫怪小弟无理,三哥何苦多此一举呢?”

    却听郑淼恨恨地说道:“好一个老幽燕道的底子,我看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底子了。且听愚兄同贤弟慢慢说来……”

    只见郑淼在亭中踱步转了两圈,这才说道:“其实讨逆成功以后,老幽燕道兵马就开始逐步退役。这些人马都是立过大功的老兵宿将,不能久在京城当兵。因此其中识文断字的,大多封了官职,其余不能升迁的也各赐银两、土地送回幽燕去了。”

    “那岂不是说,除少数军官、骨干之外,现在的禁军已不是当年的老幽燕军了?”秋仪之试探着问道。

    郑淼却无奈地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原本幽燕道军兵二十万,凭幽燕一道的财力足以支撑,可是现在皇上已不是当年的幽燕王了,必须通盘考虑全国上下事务,而现在朝廷每年收入的七成多用来养兵尚且捉襟见肘,又何能再多养这一支精锐呢?”

    却听林叔寒插话道:“皇上难就难在这里。若要整军就要裁撤冗兵就要花钱,花钱就要攒钱,攒钱就要收回岭南道的治权,可要收服岭南王爷又非要养兵不可。这样其实就陷入了一个死局当中。”

    郑淼赞道:“先生果然大才,父皇和师傅议论之时也是这个意思,只有在整军、敛财、撤藩三个难题之中,率先解出一题来,其他两题才能迎刃而解。我们反复斟酌,看来只有撤藩这题牵动方面稍微小些,似乎还能够想办法解开……”

    秋仪之一面听、一面想:岭南王爷经营数十年,手下精兵良将数不胜数,又素有反意,恐怕时时准备如何应对朝廷对付,想要将他裁撤下来不经过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是万难办成的。

    然而面对恢复新政、重整国力这样两件事情,撤藩却又是最简单的一件,可见垂拱九重的皇帝郑荣,要做的是何等经天纬地的一番大业了。

    想到这里,秋仪之忽然一阵激动,身子不由自主地“腾”地站起,对郑淼说道:“这样大事,我就是殚精竭虑、粉身碎骨,也要帮着三哥,替皇上办理下来!”说话时候满脸的严肃认真表情。

    他这举动,竟将还在娓娓说话的郑淼吓了一跳,尴尬地笑了笑:“贤弟这是怎么了?”

    秋仪之道:“小弟方才答应三哥要去岭南道走一遭,更多还是出于你我兄弟之情考虑。然而现在看来撤藩之事已然是关系到江山社稷、万民福祉的头等大事。小弟若再逶迤推辞,岂不是愧对师长十余年来的殷切教导了吗?”

    一旁的林叔寒微笑道:“学生也是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所谓‘如欲治平天下,夫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学生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也愿同秋大人一道随殿下南下,去会会这个岭南王。”

    郑淼听了喜不自胜,立即起身拍了拍林叔寒的肩膀:“林先生能有这样想法,是为全天下的读书人做出了楷模。可惜先生无意仕途……这样,我先替天下黎民,给先生行个礼吧!”说着,郑淼郑重其事地起身,向林叔寒作了个揖。

    林叔寒赶紧起身回礼,却道:“林某一身的坏脾气,跟我谈什么天下大义没有半点用处,林某只是由衷而发,为殿下的人品气度折服,这才想帮殿下做些事情罢了。”

    郑淼听林叔寒将自己摆在“天下大义”前头,不免有些惶恐,刚要谦逊几句,却听林叔寒说道:“三殿下不要过谦。方才饭局之上,林某的内子吴若非,殿下是见过的了,不知有何评价?”

    郑淼听了有些讶异:“尊夫人岂是我一个外人可以褒贬的?”

    林叔寒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殿下但说无妨。”

    郑淼这才细细思索了一下,说道:“品貌非凡,仿佛天上仙子降世一般,可惜久落风尘,难免沾了些俗气。”

    “就是这话!”林叔寒赞道,“寻常人等见到若非之面无非两种。一种是想入非非、轻佻畏缩,非要据为己有而后快;另一种则是老学究、家道学,口上斥责其为红颜祸水,心中却不知是何等样的男盗女娼……”

    秋仪之、郑淼听林叔寒这样说,心中却是颇以为然——他们两个都是人面极广的人物,三教九流他们见了不知有多少,果然同林叔寒描述的一模一样。

    却听林叔寒接着说道:“然而在若非面前能够单凭一颗良心,以平常心处之的,林某平生所见只有两人,一人乃是山阴县的七品小县令,另一人——”他故意拖长了语气,“另一人便是三殿下您了!”

    郑淼脸上一红,说道:“方才我初见吴姑娘时候,只觉得这世间竟会有这样超尘绝逸的女子而已,心中却没有其他别的想法。何敢受林先生这样的褒奖呢?”

    林叔寒又摇摇头:“林某看人从来不错,三殿下就不要再谦了。能有这样赤忱之心,林某也定以赤忱之心相待……只是林某虽有意去往岭南,不知三殿下是否愿意带我同行呢?”

    这当然是郑淼求之不得的,赶紧答应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那就请林先生一路之上多多赐教了。”

    如此这般,众人计议已定,又在“了尘宫”中多住了一日,秋仪之便要赵成孝点齐全部兵马,又带好随军辎重,护着三殿下郑淼,先是一路向东去金陵接了随行仪仗,再从金陵出发浩浩荡荡往岭南道去了。

    大汉全国上下各道均以汉人为主,即便是极北边陲的幽燕道,虽然时刻承受着北方游牧民族的巨大压力,然而道府内部依旧以汉人为主。而岭南道则是汉夷杂居之地,夷人又多居于深山老林之中,又因同汉人语言不通,因此朝廷羁縻起来十分困难。

    朝廷政令不能施行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些夷人缺乏教化,又民风各异,其中不少狡诈、贪婪、愚昧的部落,在中原朝廷式微之时,往往听了安南、暹罗、缅甸几个国家的挑唆起兵造反,常常危害一方,乃至糜烂数道。

    因此宪宗变法时候,便想着能够改土归流,将岭南道几个大部落的土司头人集中到京城或是其他地方荣养起来,再由朝廷派流官约束管理,从而消除后患。

    然而这项事务实在太过复杂,就连英睿独断如宪宗皇帝,也不过是同几个近臣探讨探讨罢了,并没有实际施行下去。于是岭南道依旧年年叛乱,朝廷也依旧年年派兵进剿。

    直到穆宗年间,因皇帝郑雍喜好道术,懈怠政务,又嫌掌兵的皇四弟郑贵在京城里头过于碍眼,因此便将他远远打发到岭南道去,想着让他被岭南道这些杂事纠缠住身心,便也无意作乱了。

    谁知这被封为岭南王的郑贵却是十分能干,一入岭南,随即恩威并重迅速敉平了几处叛乱,收服了几个领衔大土司,又几次陈兵边疆压服安南、暹罗等国,从此以后岭南道竟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叛乱。

    尽管如此,包括岭南王府在内的大汉朝廷势力,在岭南道却依旧不能深入,除沿海的福州、泉州、漳州、潮州、广州、惠州、雷州等地之外,其余地方始终在蛮夷控制之中。也因此这岭南王府始终负担了压服岭南及周边各国的责任,只能使其日渐坐大,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皇三殿下郑淼的仪仗从江南道首府金陵城出发,沿着东海一路南下,在温州境内在左将军崔楠的行辕稍做休整,便离开温州辖区,到了福州境内,便算是进入岭南道了。

    乍入岭南,一行人脚下的官道就变得十分曲折逼仄,有些翻山越岭的小路只够三人并肩而行,郑淼所乘御辇也不得不万分小心才能通过。这样的小路郑淼的仪仗自然铺陈不开,便索性收拢起来放在随行车驾之上,只叫手下人等小心赶车,便自己骑马在众军护卫之下向前缓缓前行。

    这样走了有两三天,秋仪之忽听被赵成孝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来报告:“大人,前面绕过一座山便是平坦大路,还有一座大城,城门口似乎有人迎候。”

    秋仪之点点头,叫斥候回去休息,掂量盘算了一下,走到郑淼身边,说道:“前头应该就是福州城了,据报还有专人迎候,看来我等的行踪,已俱在他人掌握之中了。”

    郑淼一笑道:“这是岭南王爷敲山震虎之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也不能露了怯,一到宽敞大路就要摆齐钦差皇子的仪仗,也好叫他们看看大汉朝廷正朔的威仪!”

    秋仪之听了点点头,又对紧跟在身后的赵成孝吩咐道:“赵哥你都听见了?叫兄弟们全都抖擞起精神来,别让人小瞧了!”

    秋仪之麾下这些乡勇团练原本就是择优录取的精锐,甫一成军便先后同穷凶极恶的倭国贼寇、武艺超群的江湖豪客正面交锋,绥靖这两处祸患之后,又经常参与官军在江南道的剿匪作战,已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劲旅了。

    这支劲旅的直接统帅赵成孝听秋仪之这样吩咐,便干脆将戏做足,下令手下兵马脱下蒙尘的旧战袍,换上南下之前赶制的新军装,又将巨盾、劲弩、长枪、倭刀等精锐兵器统统取了出来,持于手上,列好队形、高呼口号便向前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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