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秋仪之说道:“不过也算是你小子命大,毕竟捡了条命回来,若是换了旁人,十条命、八条命,怕也交代了……”

    秋仪之话未说完,便又听尉迟霁明接口道:“不是他命大,是我尉迟家接骨的本领高。小叔叔外头打听打听去,接骨只有接手接脚的,除了我尉迟家人,谁还敢接颈椎?若是没有我,他就算命再大,现在怕也是凉了。”

    秋仪之听尉迟霁明说话不吉利,赶忙打断她的话:“知道你厉害了,就是‘铁头蛟’伤得不轻,不知道何时能痊愈?”

    尉迟霁明沉思了一下,说道:“怎么着也要一动不动静躺个二三十天,若是养得不好脖歪头斜是轻的,说不定还要送了小命呢!”

    秋仪之听了忙点了点头,便招来几个亲兵护卫,让他们小心将“铁头蛟”抬下去小心将养,自己又上前几步,踱步走到另一个躺在地上之人面前,淡淡一笑,说道:“二王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此人便是被“铁头蛟”豁出性命,用脑袋直撞,这才落马被擒的岭南王二王子郑谕。

    他从飞驰的骏马背上猛地摔落下来,原本冲击力极大,寻常人不死也是重伤。可郑谕他偏偏生就一身肥肉,从马上跌落下来之后又顺势滚到路旁的灌木丛中,因此虽然浑身上下划伤、擦伤了不知多少处,性命却没有大碍,就连手脚也都完好无损。

    郑谕听秋仪之话中带有几分讥讽意味,立即想起自己还有岭南王二王子的身份在,不能服软露怯,便揉了揉摔得发青的屁股,勉力站起身来,回答道:“秋大人果然是好手段!现在我是阶下之囚,是杀是剐听凭大人发落,又何须出言嘲讽呢?”

    秋仪之笑了笑,说道:“二王子也是好风骨。我不过是侥幸获胜而已,既不会杀了你、也不会剐了你。”

    郑谕听了,刚想寒暄几句“秋大人过谦”了之类迂腐言辞,可他忽然想到秋仪之作为今天无可置疑的胜利者,再怎样的谦逊都不能掩盖他的功绩,只好硬生生将话缩了回去,恨恨地冷笑一声:“哼!秋大人有话还请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秋仪之正在得意之间,看见郑谕这副无可奈何、任人宰割的模样,更加高兴:“二王子何必如此?在下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不过是想多留二王子几天,与你说说话罢了。”

    “真的?”郑谕眼中发出灵光,随即暗淡下去,“你不用诓我。你抓住了我,无论是杀了祭旗鼓舞士气,还是送到京城明正典刑,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市恩呢?”

    “哈哈哈!”秋仪之爽朗一笑,“二王子不妨把气量放大些,事情想得简单些。当初令尊岭南王爷不也放过在下一次么?在下不过是在仿效他罢了。”

    郑谕疑惑地看着秋仪之,问道:“你……你真有这么好心?”

    秋仪之笑着答道:“那是自然。且不说令尊曾饶过在下一马,在下理当有所回报,光凭二王子龙子凤孙的身份,在下又岂能轻易作践呢?”

    郑谕听了心中大喜,心想:没想到这个秋仪之虽然刁钻难缠,居然也懂得朝野分际,懂得尊重皇室血统。

    因此郑谕惨败之下,居然来了精神,抚着大肚子,说道:“秋大人这话说得好。在下不才,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大人虽为皇帝义子,毕竟是个外姓。我父王同皇上之争,不过是皇室家事罢了,大人何必在里头掺和呢?”

    秋仪之“哼”地冷笑一声:“好一个皇室家事。我且问你,自你岭南王府起兵以来,多少黎民百姓惨遭屠戮?光是这江南一道,原本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却饱受刀兵摧残,已是变得千疮百孔。而其始作俑者,不过是你父子二人贪慕皇位权力而已。像这样的国贼,我即便不是皇家子弟,仅是一介大汉子民,也要振臂高呼同你们为敌!”

    郑谕听秋仪之这样正义凛然地把话说完,随即哂笑一声:“那我且问你,‘讨逆之役’,不也是当今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吗?据说那时候,秋大人也立下了大功劳,怎么不见你‘振臂高呼’呢?”

    秋仪之是嘴上从不饶人的,立即反唇相讥道:“你既有这样的讲法,足可见你凡事一知半解,乃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蠢类。当年伪帝郑爻得位不正,弑父杀兄,冒充天命忝居皇位之后,又倒行逆施、重用匪人,搞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更是陷害忠良、自毁长城。‘讨逆’这二字用得好,当今皇上起兵,为的就是讨伐奸佞逆贼,乃是万民所向、天命所归,因此才能够势如破竹,不过几个月功夫,便逼得伪帝郑爻羞愧自尽,引火自焚。”

    这些事情,秋仪之乃是亲身经历,因此说得极为流畅,让人听了心悦诚服、无疑辩驳。

    “而当今皇上登极之后,日夜宵旰,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天下形势为之一新,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人心思定。可你父子二人,偏要逆天下大势而行,发无名之师,搅得天下动荡,伤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秋仪之越说越是气愤,忽然伸出手指,指着郑谕的鼻子骂道,“像你这样无德无才的小人,居然还敢同当今皇上相提并论,真是无君无父,不知羞耻!”

    郑谕被秋仪之骂了个哑口无言,沉思了良久,终于嗫嗫说道:“朝廷要撤藩……我们岭南王府,总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巧言令色!”秋仪之怒斥道,“你岭南王府是朝廷封的,朝廷凭什么就不能撤?现在还没撤藩呢,你们就已勾结邪教、钦犯挑起造反;当初设立藩王幕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自己兵权、财权、政权集于一身,将来难以自处呢?不过依旧还是‘贪心’两个字罢了!”

    他见郑谕已被自己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便火上添油继续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三殿下同你说过的,撤藩不过是要接你父亲到京城荣养起来,安度晚年。你自可接任岭南王爵位,逐步缩减兵权而已,又不会把你送到菜市口上当头一刀。这样的权势声望,绝非寻常皇亲可比。而你们呢?宁可铤而走险,也不愿安享富贵,难道不正应了‘贪心’这两个字么?”

    郑谕听了眼睛一亮,怯生生地问道:“这话,这话,这话居然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

    当初皇三子郑淼说出这话,不过是用来诓骗郑谕反水内应罢了,像这样大的关乎国家大政的事情,非要皇帝乾纲独断不可,即便如郑淼这样尊贵的身份,也是不能擅自许诺决定的。

    然而秋仪之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有意宣扬皇帝的仁义,便提高了声音说道:“当今皇上一诺千金,早在幽燕王府潜邸之内,便蜚声海外,既是他老人家首肯了的,又岂会诓骗你小小一个岭南王府?”

    “好!好!好!”郑谕听到这里,忽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猛地挺起肚子,说道,“那我这就答应你。只要秋大人把我放了,父王那边由我去劝,一定能劝说父王回心转意,退回岭南。到时候削藩之事,自然可以同朝廷慢慢商议。”

    “晚了!”秋仪之斥道,“你这话早十天半个月说,我兴许还能考虑考虑。现在你一个阶下之囚,凭什么在这里和我讲条件?现在岭南王爷快五十岁的人了,两个儿子又都在朝廷手上,他就算是当了皇帝,还能坐几天龙椅?朝廷已经赢了,你们已经输了!”

    郑谕听了秋仪之这话,立即惊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在这时,“黑颈蛤蟆”慌慌张张跑来,在秋仪之耳边说道:“大人,不好了,岭南军似乎又折还过来了……”

    他已尽量将嗓音压低,却还是让只在几步之外的郑谕听了个真切。

    只见郑谕忽然笑道:“秋大人,我现在在你手上不错,可你却也在我大军手里。我军足有五六万人之众,现在不正赶过来救我了么?而你这里,再多不过千把人吧!不若你将我放了,我也命令军队撤退,你我改日再战,大家各让一步,岂不美哉?若是勉强应战,我大军攻打过来,玉石俱焚,岂不可惜?”

    秋仪之闻言,也不答话,伸手一指郑谕肥胖的身体,下令道:“给我把这胖子绑了,绑严实些。众军听令,前头列阵,给我拿出点精神来,别忘了,我军才是得胜之军!”

    秋仪之身边几个亲兵护卫,早已觉得郑谕叽叽歪歪说个没完惹人厌烦。听了秋仪之这话,赶紧过来,一把将郑谕推得跪倒在地上,随即用两根拇指粗细的牛皮绳,将他捆绑得好似一块油腻腻的扎肉。

    其余兵士则在赵成孝、伍常锡等人的指挥之下,按地形排好了阵势,只等已撤退了的岭南军前来进攻。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之后,设在半山腰的哨所上就用旗号传来情报:敌人就在前头一里地的地方,兵力大概有一万人上下,军容颇为齐整,不可轻敌。

    秋仪之所部之中,颇有几个能看懂旗令暗号的兵士,看到山上哨所传来这样的信息,不由有些紧张,暗自握紧了手中兵器。

    秋仪之坐在自己那匹青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倒是颇为镇定,见麾下兵士略显紧张,便说道:“大家不要害怕,这仗还未必能打得起来呢!吓跑了这群岭南军,我们就回山阴县去,给你们补吃一顿年夜饭!”

    众兵士早已对秋仪之极为信任,听他说话如此淡定自若,吊在半空中的心也放了下来,随即哄然大笑起来。

    正说笑间,岭南军一支先头轻兵已杀气腾腾地赶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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