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钱买灯油,所以在这个寒冷的深夜,他们只能摸黑进行谈话。

    从乞丐少年口中,以及周围的孩子口中,恩维已大致清楚了那笔钱的去处。

    知道了恩维和那林二人就是给他们买粮食和修屋顶的大恩人,孩子们对他们两人都很是热情,特地把藏在麦草下的粮食都拿了出来。

    那堆麦草下挖了一个小坑,里面放置着一个缺了个口的黑锅,以及一小麻袋麦粒。

    恩维一开始还没理解他们这么做的原意,后面便懂了。

    这群孩子都是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孤儿,最大的芙蕾雅就比那林小一岁,今年才九岁;最小的才出生不到一个月,连路都不会走。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总结一下,他们就是一群不能成为劳动力,也不能换取价值的累赘。

    这么一群没有庇护的孩子要想在弱肉强食的贫民窟独自生存下去,其中的艰辛,怕是只有他们清楚。

    毕竟他们要预防的不只是被冻死被饿死,还得要时时提防来自其他人的恶意。

    恩维猜测,他们的屋子里会这样一贫如洗,估计就是因为其它东西都被人抢走了。

    贫民窟中发生抢劫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如果不把这袋得来不易的粮食好好藏着,估计明天就会被别人抢走吧。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上麦饭。”芙蕾雅用树叶给两人盛了吃的,她感激地看着两人,但眼神中又有点遗憾,“如果艾娅还在的话……她要是也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那就好了。”

    树叶上装的还是生米,麦饭做熟的话,香味会引来附近的大人,所以孩子们只能生吞。

    那林没有吃掉这些孩子唯一的口粮,而是将树叶递给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孩子们。

    那些孩子中有胆子大的接过了他手中的树叶,似乎是饿极了,捧着树叶就往嘴里塞,结果差点就呛住了。

    那林一边拍着那孩子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问道:“艾娅是?”

    芙蕾雅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矮小的孩子,并细心地察觉到了那林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艾娅她……她是我们这里最活泼最可爱的女孩子,不过现在已经死了……就在前天饿死了……”

    触景生情,芙蕾雅又想起艾娅死前的场景。

    因为喝太多水充饥,艾娅死前,整个人都水肿得像个黄褐色的人形水泡,隔着一层皮都能看见身体里面清澈的水。

    芙蕾雅笑得很苦涩,“我们没有钱买粮食,从去年冬天开始,就已经有很多人饿死了……如果不是大哥帮助我们的话,我们可能都撑不到这个时候。”

    听到死了二字,那林的手不自然地停了一下,“抱歉……”

    借着昏暗的月光,芙蕾雅仔细看了看那林的两眼,接着讶异地发现,那林居然是个异瞳之人!

    但是早熟懂事的她并没有产生害怕的情绪,反而是开始暗暗同情那林起来。

    在太古大陆,不祥之子极其罕见,不过同为不祥之兆的异瞳不说是随处可见,但也不是罕见的存在。

    从小就作为奴隶出生的芙蕾雅,在底层的生活中不止一次地见到过手无寸铁的异瞳孩子被活活打死。

    这些孩子并没有做过什么非死不可的滔天大罪,他们的死因,只是因为长着一对异瞳罢了。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长着异瞳,就不会被当作正常人来对待。

    顿时,芙蕾雅看着那林的眼神更加同情了。

    恩维进屋后就在四处打量,在搜寻几遍也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后,他瞟了一眼乞丐少年,“所以你骗……向我们借的钱,其实一分也没花,全用来给这些孩子买粮食和修房子了?”

    乞丐少年深深地低下了头,“差不多,然后剩下的,都给那边的孩子治病开药了,他们几个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倒是一旁的其他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叽叽喳喳开口了:

    “大善人,你放心,我们大哥真是个大好人,虽然他长得很凶,但是如果不是大哥在的话,我们早就饿死了。”

    “等我们病好能工作了,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为了不让我们吃苦,大哥他拼命地去市场上打工,可那些可恶的大人们却总是欺负大哥,不止抢走了大哥的工钱!还把我们家里的东西都抢走了!”

    怪不得他会走上骗人的路,想来不是因为走投无路,谁会想着去骗人呢。

    最主要的是,要想在这个贫民窟活下去,他就必须得狠,必须得让别人怕他!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太过善良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不过,恩维还是有一点没想清楚,于是他抬眼看了一眼乞丐少年,“那边的大好人,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乞丐少年面有难色,明显是不想跟恩维单独相处。

    毕竟,对于刚刚狠狠教训过他的恩维,他说不怕这只笑面虎,肯定是假的。

    但是他不得不去,“走吧,外面有一个垃圾堆,没什么人去,就在那聊吧。”

    两人出去了,那林还在逗着怀中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乞丐少年和恩维走到了一个人声僻静的角落便停下了。

    刚一停下,恩维就冷笑道:

    “如果不是现实摆在我眼前,我还真以为你拿着那笔钱是去妓院找乐子了呢。”

    乞丐少年的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咬牙道:“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我去那里只是去找人!”

    恩维道:“去妓院找你母亲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吧?你难道是去看她的骨灰吗?”

    虽然并不意外恩维会用这件事调侃自己,但是乞丐少年的怒火还是被他这冷笑点燃了,“是又怎样!”

    他还真是去看母亲的骨灰的。

    自从他母亲死后,他就一直想把母亲带回家。就算是骨灰也好。

    可是妓院的老板收走了他不知道多少铜板,但就是不把他母亲的骨灰还给他。

    “你这个自大的老狐狸,瞧不起我这个妓|女的儿子吗?”乞丐的拳头握得青筋毕现,“所以你要把我抓到教会去?让法典处死吗?”

    “这是我的权利,毕竟我是受害者,而你是犯罪者。”恩维不慌不忙道:“可是现在,我突然对一件事很感兴趣,你如果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指不定我心情好,就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了。”

    乞丐少年瞪他:“你想问什么?”

    恩维道:“很简单,你能给我说说,你是真的把自己的母亲卖到妓院了?”

    “你问这个干嘛!”乞丐少年很不悦,瞪着眼睛道:“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吧!”

    “很有关系。”恩维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在暴怒边缘游走的乞丐少年,“我不相信一个能出卖亲生母亲的伪善者,会真的善心大发地去救助那些孤儿。老实说,你背后是不是在打着小算盘,那些孩子是你的商品吧,你在利用他们做什么生意呢?乞讨?卖春?还是人口贩卖?”

    恩维的话咄咄逼人,乞丐少年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才不会做那种没人性的事!”乞丐少年本来就是一个易怒易炸不善于控制情绪的人,在恩维频频激怒之下,终于爆发了。

    就在乞丐少年指着恩维,准备先和他干一架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却突然在两人中间冒了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那林抱着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突然出现,“妓院是什么?我好像一直听你们提起。”

    乞丐少年皱眉看他,还以为他也是来特地嘲笑自己的。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开始有点怀疑起来。

    “你不用把钱还给我了。”那林见乞丐少年没有回答自己,也没有在意,他把怀中的孩子还给乞丐少年后,就拉着恩维离开了。

    留下乞丐少年一脸诧异地站在原地。

    两人快要走出贫民窟时,恩维才忽然开口:

    “那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吗?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被人拿走了,你甘心吗?”

    “是很重要。”那林没有回头,“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

    所以留给需要的人,那林觉得是对的。

    对于那林的偏执心,恩维也略有体会。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林瘦弱的背影,心里却在想:这种善良,日后必定会成为他的拦路石。

    既然已经找到了那林,恩维也不再耽搁。

    他像是早已经知道了路线,带着那林轻车熟路地来到锡甘纳的东区。

    恩维的远房叔叔住在东边的富人区。

    这里也是有权有势的官员或贵族居住地,也就是说,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连年的战争并不影响他们都富得流油,即使豪华的大门外都是饿死的尸体。

    一踏入这里的土地,那林便感到了一阵疑惑,他看了看眼前干净的街道和豪华的房子,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躺有难民的街道。

    明明是同一条街道,但因阶级的不同,呈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再想到一路上见到的种种惨象,那林不禁感到了迷茫,因为,他所认为的“外面的世界”并不是这样的。

    对于他的迷茫,恩维没有像以前一样耐心解释,而是摸着他的头发无奈笑道:“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恩维不知道那林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但是,那林实在是过于干净了。

    一想到这样无邪的人很快就会被“染色”,他心里也有点难受。

    两人避过巡逻的人,一路来到一个死胡同前,才一走进去,便有一个驼背的白发老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睁着不甚清明的双眼看着两人,问道:“两位深夜到访,不知找我家主人所为何事?”

    “深夜还来打扰,实在抱歉,可我这里有一个东西,希望你们能看一眼。”恩维对这白发老人的语气很是恭谦,他从衣服内层的衣兜里翻了翻,然后拿出一块通身漆黑的铁牌交给了老人。

    老人一看到这块铁牌,眼睛登时睁大了。他自然是知道的,这块铁牌象征着什么。

    老人伸手往身后的黑暗招了招,接着,一个眉眼颇为干净的少年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十四,”老人唤着少年的名字,并将那块铁牌放进他的手中,“贵客已经到了。”

    少年和恩维年龄相近,周身散发着彬彬有礼安静温和的气质。

    他先是对着那林两人点头微笑了一下,然后才仔细地查验着铁牌的真伪。

    那块铁牌,是罗兰帝国三个月前因为结党营私,一族都被处死的鬼杰将军——安特达·斯图尔特大将军的行军令。

    没有什么赝品能逃过十四的眼睛,这也是老人把他叫出来的原因。

    这块铁牌,是真的。

    十四把铁牌小心归还给恩维,然后把两人请进了宅子内:

    “恩维少爷,您可算来了,老师已经等很久了。”

    “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恩维眨了眨眼,没有说出自己已经落入奴籍的事。

    里面的房间早已躺了一个人在等待。他面前的桌子,已经摆好了鲜花和红茶。

    进去后,那林才发现,这间屋子似乎是专为接待客人准备的。

    从那简约大方的装修中,不难看出屋子的主人也是一个品味清雅的人。

    他还在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新鲜之时,一个男女不辨的尖细声音却传了过来:

    “如果你晚些日子来,我都要派人出去找你的尸体了。”

    屋内的美人榻上躺着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正是恩维的远房叔叔——天机。

    那林看着眼前这个婀娜多姿、香肩半露的女子,有些意外。

    他怎么记得,恩维是去找他叔叔的?

    恩维拉着那林在那美人面前的位置坐下,接着才徐徐道:“是晚辈失礼,让天机叔叔等了这么久。”

    “算了,只要人来了就好。”天机软软起身,扭着他那杨柳细腰朝着恩维走来。

    那林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天机走到恩维面前后,便扑倒在他身上,而后更是钻进了他的怀中:

    “小恩维,你可让人家好等啊~”

    这声音又娇又媚,还是由一个如此风韵犹存的美人说出,真是让听了的人几乎要把骨头都酥掉了。

    那林坐在恩维身边,天机那双白皙娇嫩的玉足不时在他眼前晃荡。

    老实说,这副旖旎的场景,让他非常坐立难安。

    恩维倒是镇定自若,即使美人在怀,脸上也不见什么表情,“是晚辈失误,误算了路上会遇到的障碍,希望天机叔叔原谅。不过这次特地深夜拜访,其实是有点事想拜托天机叔叔。”

    闻言,天机伸手抚摸着恩维的脸庞,娇笑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呢?你知道的,我收费可是很贵的~”

    他说着话,双手却不安分,连一点预兆也没有,就突然将恩维的衣领扒开了。

    一旁的那林被这个举动吓得浑身一震,恩维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指着恩维锁骨下方的那个圆形奴隶烙印,天机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抚摸着那个奴隶烙印,手指在上面划着圈,冷笑道:

    “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帝国世家的大少爷了,而是一个落入奴籍的下三滥,你觉得,你能用什么来支付我的酬劳?”

    “对,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准备付钱。”恩维干脆道,“现在的我已经舍弃了一切,包括那个名字,现在的我叫恩维,恩维·格里尔斯。”

    这话不止让那林愣住了,连天机也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恩维,刚想开口,就被恩维抢先开口了:

    “天机叔叔,这次我来找您,是我父亲临死前嘱咐我的。他说了,你们两个在学生时代就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后来更是一同从战场上摸爬滚打活下来的战友,他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也是您。现在,他出事了,昔日依附着的众人也都一哄而散了,所以,最后能找的人也只有您了。”

    恩维虽然说得可怜,但是下一句话却画风一转,“然后父亲说了,如果您不帮我的话,他有一个让您绝对帮忙的方法,百试百灵。所以,如果您今晚不答应我这个请求的话,我就会把您在西海军事学院时,大半夜在后山裸奔唱歌……”

    “够了!别说了!”天机气冲冲地打断了恩维的话,他咬着一口白牙,怒道:“老不死的安特达!都死了还不忘让儿子拿这件威胁我!”

    还有他这个儿子,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恩维不在意他的怒火,仍然笑着看他:这个和父亲出生入死数十年的挚友。

    天机是整个锡甘纳,乃至在整个第七区都赫赫有名的人物。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十年前,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锡甘纳,以“天机”为名,然后一夜之间就掌握了地下黑市三分之一的市场。

    实际上,天机是毕业于罗兰帝国名校西海军事学院的学生,曾与恩维的父亲,也就是鬼杰将军是关系极好的同学兼战友。

    两人曾一起投身到圣子之战中。

    离开军队后的他现在是一个情报贩子,但并不是普通的情报贩子,毫不夸张地说,他拥有半个圣地联盟最庞大的情报网。

    年轻轻轻,才三十五岁就已经是锡甘纳地下市场的三大长老之一了。

    最重要的是,天机为人虽然怪异,喜好女装示人,但是为人却有情有义,极为仗义。

    恩维的父亲估计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才要走投无路的恩维来投奔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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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圣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一叶知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0章 真相-幻奏的华歌圣花迪瓦双穹,[西幻]圣歌,一本书并收藏[西幻]圣歌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