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原也不想过于难为赵抚义,听赵成孝松了口,便赶忙说道:“你们都听见了?还不赶紧谢谢赵将军!”

    赵抚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逃过一劫,赶忙向赵成孝磕了几个头,说道:“赵将军宽宏大量,真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呐!”说罢,又向赵成孝拜了几拜。

    赵成孝见赵抚义磕头磕得满脸浮尘,却丝毫吊不起恻隐之心来,转脸不去看他,对秋仪之说道:“大人,现在时辰不早,想必也没吃过饭,不如现在就去县衙里头先饱餐一顿再说好了。”

    秋仪之点点头,说道:“那好,赵哥还有瑛儿、巧儿一起去吧。”

    他又扭头对匍匐在地上的赵抚义说道:“今日是看在赵哥面上才放你过关,今后你要安分守己,若再做出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之事来,就算赵哥心软饶得过你,我却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秋仪之一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果如杨巧儿所言,县衙后堂上已摆了三座酒席,正是厨艺非凡的吴若非掌勺,众人吃得舒坦,一直畅饮到次日丑时方才散席,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秋仪之睡了个懒觉,直到卯时才醒来,忽然想起皇帝还交给了他一桩组织乡勇的任务,便赶紧起床梳洗一番,又命人请来林叔寒和赵成孝二人,就在自己房中商议这件大事。

    这两人都是秋仪之的心腹,同他们说话也不用讲什么虚礼,开门见山就说道:“林先生已知道,皇上要我在山阴县中募集乡勇,用以绥靖地方。然而我见江南面上虽然太平,然而内里却是暗流涌动,恐怕这些乡勇将来就不止是用于地方治安而已。”

    所谓的“暗流涌动”其一是指现在正在江南作乱的倭寇,其二说的便是在江南以南的更南方虎视眈眈的岭南王郑贵。然而当今皇上郑荣同郑贵的纠纷,牵涉到皇家私事,即便是以秋仪之的身份,也不能明谈。

    林叔寒自不必说,赵成孝为人虽然厚道,却也不是笨人,沉思了一下,说道:“这可是皇上对大人的信任呢!皇上既然有了旨意——以我的看法——要做,就要把这桩事情做好,不要敷衍了事。”

    赵成孝见林叔寒、秋仪之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便又说道:“所谓做好,也就是说,这群乡勇,无论从兵员、训练、纪律、兵器等等,都应该是最顶尖的,否则怎么谈得上‘做好’二字呢?”

    秋仪之笑着颔首道:“赵哥真是知兵之人,兵员、训练、纪律、兵器,正是一支军队战斗力强弱的直接标准,若是做好了这几点,领军将领又懂得临阵鼓动、激励士气,那必然会是无往而不利。然而要做到这三点,还有一个前提,不知赵哥想到了没有?”

    赵成孝被秋仪之这句话问住了,愣是想不出其中答案,又扭头看看一旁的林叔寒,见他摇着扇子满脸微笑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便只好挠挠头说道:“我就是个武夫,只知道冲锋陷阵的,大人这话,还真是把我难倒了。”

    秋仪之笑道:“赵哥这就过谦了,这支乡勇成军之后,我恐怕还要交给赵哥指挥呢!否则赵哥空封了个中郎将的职衔,手下却没有兵卒,不就成了戏里唱的光杆将军了么?”

    赵成孝挠挠头说道:“这样重任,也不知我做不做得好呢!既然大人有这个意思,那方才那样前提之物,还请大人早些教我,否则万一将兵带坏了,岂不是要辜负了大人的信任了么?”

    “赵哥能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十分欣慰了。这样东西,赵哥肯定知道,而且天天同它打交道,只不过一时没有想起来罢了。”秋仪之答道,“不是别的,就是一个‘钱’字。”

    赵成孝听了一愣,随即眉头紧锁,说道:“不是我有意抬大人的杠,上阵杀敌全凭义气公心,若是处处谈钱,岂不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了么?凭这些人,又怎么能打胜仗呢?”

    秋仪之又复笑道:“赵哥能有这样的见识,也就一定能带出一群虎狼之师来!然而我方才说得这个‘钱’字也是必不可少的。赵哥请听我慢慢道来。”

    说着秋仪之起身,为赵成孝和林叔寒倒上一杯水,说道:“赵哥刚才讲了兵员、训练、纪律、兵器四件事情,我看这里没一样不同‘钱’有关。首先是兵员,要知道,江南是天下首富之区,只要安心寻份差事,总能填饱肚子。而那些不得不依靠参军吃饷过活的,十有八九,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好逸恶劳。若是只收这些人当兵,岂不是从根上就烂了么?因此在江南募兵,军饷必须要发足,至少要让当兵的轻轻松松就能养家糊口,否则谁来吃这个苦?”

    “第二是训练。要练精兵,必须加强训练,且不说练得好的兵要有赏赐了,就是劳累之后每日加餐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总不能为了省这几两银子,就叫兵士们饿着肚子操练吧?若是这样,恐怕兵带不上三天,就要撂挑子不干,说不定索性哗变了呢!”

    秋仪之见赵成孝也是莞尔一笑,便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纪律。这里还分两则。一则是作战时候必须严格遵守军令,要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若是将军赏罚不明,便不能服众,又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呢?二则是日常军纪,兵士总是要吃饭的,若是兵饷不足,众军不免就要抢掠百姓,到时候是兵是贼都没有定数。这两则,哪一样不需要花钱?”

    “还有就是兵刃。这回我到明州去了一趟,同倭人交锋之后,对这点更是深有体会。倭寇手中倭刀甚是厉害,江南道官军所用的官刀大多粗劣,多有被倭刀齐齐砍断的,只有我手下亲兵配备的渤海宝刀才能与之匹敌。可这些刀可都不便宜,若是在广阳马市上购买,差不多质量的,每口总在二十两白银以上,日常维护保养,又另是一笔开销。此外,我还打算将新募的乡勇,按照老幽燕道的配置,要有‘当矢营’、有强弓劲孥、还要有骑兵,这些都需要专门装备才能成军呢!这样要花的银子又是成千上万哪!”

    秋仪之一片文章,讲到这里才算做完。

    而那赵成孝却已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半天才说道:“大人这话说得真切,末将鼠目寸光若不是大人这一点拨还蒙在鼓里呢!看来要连城精兵,非要如山如积的银子不可!”

    “不错!”秋仪之接话道,“皇上当年曾对我说过,漠北用兵,明面上打的是兵士,其实打的是钱粮,若是后勤断了一天两天,那再怎样厉害的虎狼之师,也会散架。”

    “可是皇上却偏偏没有为大人安排军费呢!”说话的是林叔寒。

    赵成孝同林叔寒相处得并不久,只知道他是个足智多谋的饱学之士,却不知道他还有爱卖关子的毛病,听他这么一“提醒”,也是着了慌,忙说道:“皇上是带兵打仗的王爷出身,怎么会忘了这茬了呢?”

    林叔寒的脾气秋仪之却是清楚的,便向赵成孝解释道:“这事当然不能怪皇上,皇上这也是一片苦心呢!赵哥不妨想想,如果军费要是由朝廷出,那我新募的这些人就必须是官军身份,也就必然要听江南道节度使的调遣,不就违背了皇上叫我募兵的本意了吗?”

    “而且要练精兵,那军饷必然极为丰厚,数倍于地方节度军也亦未可知。这样一来,江南道其他军队必然会犯了红眼病,同秋大人又生嫌隙,那便又会惹出无限烦恼来。”林叔寒补充道。

    赵成孝不是笨人,经过他们这两位一解释,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个粗人,就懂得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却没想到招几个兵,居然还有这些弯弯绕……”

    秋仪之莞尔一笑:“赵哥是个直人,我也知道。这些事情应当是我和林先生应当考虑的,不过提前同赵哥说一声,大家心里有数,今后话也好说一些、事也好做一些罢了。”

    赵成孝信服地点了点头。

    林叔寒却摇了几下折扇,笑道:“大人现在可要把话说说清楚,这些银子从哪里来,林某可是心中没数。不过有言在先,林某虽是小富之家,大人要做大事,叫我捐个一百两二百两的,林某节衣缩食也就出来了。要再多,可就没钱了!”说罢,林叔寒便“哈哈”大笑起来。

    赵成孝不知道林叔寒是在开玩笑,居然接着话题说道:“林先生捐一百,我就只能捐五十了。大人不要嫌我小气,以前光棍一条,成家之后才知道开销大……”

    秋仪之听了已是憋不住地笑,笑了半天才回过起来,说道:“大家这是怎么了?好像是我在强行摊派一样。林先生说得没错,练兵是件大事,开销也是天长日久。不要说就凭我们这几个穷鬼了,就是山阴县全县百姓统统出钱,也养不活这两百张嘴巴啊!依我来看,钱粮军饷,还得从……”

    “还得从赵抚义身上出!”林叔寒接话道。

    “什么?赵抚义?”赵成孝惊得瞪大了眼,又换了副轻蔑的神情,“他赵抚义从明州城里逃出,也就带了几百两银子。把他全身的毛都薅下来,也拧不成几股绳?靠他?林先生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林叔寒微微一笑:“林某是不是在开玩笑,你问问你家大人,就知道了。”

    赵成孝闻言,立即将目光移到秋仪之脸上,见他含笑点头,便知林叔寒此言不虚,便赶紧问道:“大人,赵抚义真有这么多银子?难道是他私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让大人发觉了?”

    秋仪之笑道:“赵哥还是太老实了,且容我像赵哥慢慢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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